在西班牙待满一个月时,我发现我的头发已经长到不能不理的地步了。我的住处附近并不缺理发店,有的是看上去相当现代化的美发中心,有的是只为男士或者只为女士服务的传统理发店。我暗想那种装修豪华的美发店肯定收价不菲,就先到一家看上去很有年头的男士理发店去试一试。那家小店与另外几家奇迹般到今天的五金店、蔬菜店和肉食店紧挨在一起,店内装修极为简朴,却得干净整洁,进门的地方还有一个书架,排列着厚厚的书,不知是给顾客消遣的,还是给店主提供寄托的。店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理发师在忙活,见我进来,便冷冷问道:“你干什么?”“理发呗。”“这样啊,”他推了推眼镜,“你看,今天我很忙,你明天下午五点到八点的时候再过来吧。”“好吧。剪一次多少钱?”“十二欧元。”我心里暗呼好贵哦!“没有优惠吗?”“没有。”在欧洲生活久了,自然会明白,第一,这里的人力成本要比国内高许多;第二,每一个从业者都为自己的行业而骄傲,三百六十行并无高低之分;第三,休息是神圣的,时间一到就该下班,哪怕稍稍加会儿班可以多赚一笔钱。与西班牙理发大师的谈判以失败告终,我扒拉着一头乱发前往下一家碰运气。
这一家也是很小的店面,吸引我进来的是窗口挂出的价格:男士五欧元。店里有两个头发极短的大汉在做卫生,其中一个见到我就招呼我入座,还没容我确认价格,他就硬生生地把我的后衣领翻开,用一面白大褂把我包围起来了。“朋友,怎么剪?”他讲的西班牙语还算标准,听不出来他是哪里人。我说,就剪短点吧。然后他乐呵呵地说,好嘞!
对我来说,每一次理发都是一次通往未知终点的冒险,因为一旦开剪,我就得摘下眼镜,镜中的自己就成为模糊的一片光影,无法给正在我头顶上忙活的人给出正确,等理发师让我戴上眼镜看看新发型是否合意时,我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看不清或者说记不清那个大汉是用什么给我剪头发的了。在我印象里,他似乎是拿了一个大推子贴着我的头皮开工的,风格是简单而的,这哪是在剪头发,这是在砍头发!我在面前的镜子中隐约看见,我的黑发成片成片地被削落。我暗暗叫苦,这剪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家伙似乎很享受自己的劳作。他一边给我“砍”头发,一边和同事用我听不懂的话开心地说个不停。在他们的谈话间歇,我问我的理发师,你们说的是什么语?他说,阿拉伯语。原来,他们是摩洛哥移民。
正好前几天听了一个西班牙的节目,讲西班牙内战时期的摩洛哥部队。这支部队的兵员,都是佛朗哥在摩洛哥当地招募的穷苦青壮年,在西班牙战场上充当先头部队,一个个都不怕死,可比墨索里尼送来的意大利兵厉害多了。徒和穆斯林能在同一支队伍里作战,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并不多见。用佛朗哥的话来说,他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西班牙国军,一群没有的人;不管是信还是信真主,总归都是忠诚信徒,不的人才是最可恶最该杀的。战争结束后,活下来的摩洛哥士兵大多回到原籍,只有少数人留在西班牙谋生。现在西班牙随处可见的摩洛哥移民,大多是后来者,与那支摩洛哥部队倒是没有多大关系了。
我和摩洛哥理发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知道他在西班牙已经生活了五年,就住在这附近。他的话不多,我问什么他答什么。在国内理发时,我有时候也会和理发师聊两句,情况倒是反过来,理发师问什么我答什么,对话往往以理发师的“在我们这里办张卡吧”或“给您推荐做一个……”为转折点,慢慢地就聊兴渐减、终至于无。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讲,脑袋在洗着、剪着、吹着,挺舒服的。
而在这家摩洛哥人的理发店里,洗和吹都免了,剪头发成了砍头发。很快就完工了。戴上眼镜,我见识了自己的新发型——呈现出头盖骨的原始轮廓,和这两个摩洛哥男子如出一辙。“满意吗?”摩洛哥人乐呵呵地问我。我苦笑着说:“很好哇。”说着递上五欧元的钞票。我知道,西班牙的摩洛哥移民大多生活不容易,我就自己的发型支持一下他们的事业吧。世界人民大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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