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了大学,王琪瑶依旧没有停止思考,人文学科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困惑,感想,反思,都留在这篇文章里。
“我们好像缺少了太多的责任感,即使是背书,也是在痛苦地看着字,能默写,却不能理解。我以前一直希望能把语文和史地政三科放在一起讲,因为只有知道王安石变法的前后,才能理解他《伤仲永》伤的不只是仲永才华之失,更是忧国忧民的情思,才能知道他对祖之法的撼了多大的勇气,才能真正理解他的诗文含义。”
北师大二附中语文特级教师何杰一如既往,复信他的学生:鲁迅先生在《自序》中对自己在中的定位,其实也是文学甚至文科的应有定位,我们不要陷入唯我独尊的文人自傲中;我们能做的,还是学以致用、解决问题、报效国家。
编年体的历史让我们成功地认识到了重大事件,却忘记了平民的痛苦、战争的。我们好像缺少了太多的责任感,即使是背书,也是在痛苦地看着字,能默写,却不能理解。
这篇文章很早以前就想写,但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也不知从何下笔。但是好在彤彤的朋友圈上发的一张冬令营图片,让我突然想表达一下自己高中文科学习的体会,也感谢您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表达出来。
我想先从“北师大二附中文科实验班是市文科第一班”这句话说起。彼时我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便是某某、某某考了高考状元,某某某、某某某是准高考状元。大约正是因为初中理科稍微好一点,自己“思维”是有的,认为或许上了“文实”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北大,殊不知“一入文科深似海”。这或许是几乎所有选择文科实验班的同学在学文的道上深化后,却反而愈加羞于启齿的一点原因。
于是出身理科的我想当然地觉得文科一定会很好学,用的功自然也不多。为了应付考试,每天背书一直是个大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书本上照本宣科的东西有太多的抵触,总想有点怀疑,却不敢,否则考试的成绩将会把我幻想的世界击得粉碎。于是每天都会一边背书,一边又会干巴巴地念书、画书,直到有一天我实在不了这种生活,啪的一声放下笔,仰天大吼一声,自此之后,有关于背书或是总结的作业再也没交过。我这点叛逆,如今想想,也是被自己当初的那点勇气吓得够呛,不知怎么的就想要,每天中午都会嚷嚷着不想背书、不想背书,于是就真的不再背,心里虽然得厉害,但是我却依旧痛苦了整整三年。
然而,背书的痛苦却远不及我心里的另一种更为隐秘的、古怪的痛苦。那种痛苦每天缠绕着我,或许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暂时忘记。突然有一天梦醒的时候,我发现,我真的忘记了存在的意义。
这话说来可笑,一个处于青春正盛的少女大概不该有心于此,天天讨论存在的意义,更像个半大不小的黄花菜,却依旧说着凉透了的酸腐话。更何况,在全国近乎一千万人在同时为了那少有的七千人奔命的时候,我酸酸地着自己,我与其有心讨论这些,还不如踏踏实实总结一下上次考试的错题,把作业写好。
存在的意义,看似特别大,其实说简单点就是为什么活着,不用讨论一辈子,我还没活那么长,就只说这三年。我想,高中三年我的痛苦,来源于文科学习方法。
您在微信上说,这是方的问题。是的,哲学说过,世界观与方的统一指导着我们的人生。世界观自不必说,我们一直受着您和其他老师们的影响,而且您一直在告诉我们文科学习的意义,告诉我们人文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告诉我们并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而这些话也屡次在同学们的作文中提到过,虽然从我们口中说出来的目的更多地带了些对理科生的醋意。
我一直觉得瞒和骗是没有用的,所以在背书与成绩之间的问题上我从来不会隐瞒,瞒得过同学、老师,可是瞒不了自己,每次考试在背书上扣的分数只有自己知道。但更多的人只看到了外在的鲜红色的成绩,或是在公告栏里的大榜。让我开始以一种反思的形式看待这个问题的,是寒假某一天回学校看老师,一位同学对我言之凿凿的。
他认为,我说了谎言,而我。然而我必须解释,因为我最恨的人便是瞒和骗的人,便更不能别人将这顶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真正去反思我的高中文科学习,之前一直忍着不提,并不是我忘记了高中,只是希望将高中的一切事物冷却一段时间之后,让我能够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看待、思考。
有个前提需要提,我并不是说背书无用,背书是文科学习的基础,尤其是历史学习最重要的环节,是我们选择文科之后一辈子都要面对的。这里说的背书,是指为应付考试的死记硬背,并不是掌握真正有意义的内容。
从一句简单的历史名句开始说:“古代中国是主义中央的国家。”三年的时间太短,只够我们花了无数时间一遍背后的故事 谢霆锋又一遍背这句话,然后记得烂熟于心,就是为了在文综考试里面巴不得找着题就答“加强了中央”。我们的历史书十分、十分精简,似乎正是为了让我们背下来的,到底是我们背了书还是书背了我们?一位同学的一篇高三作文了我,文章中了古代记史者的帝王史观,认为其缺少一份平民情怀。我只记得当时听到文章时内心的一阵阵触动,然后就没有了然后。我还记得作文课上如何地把我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往作文上套以取得更好的成绩,然后再弄出点人文情怀以显示我不是“不解风情的理科生”。那时候大约自己有些自负在历史这门课上比别人关注点多一些,于是激动不已总想展示下自己的浅薄的历史观而不只是历史知识。不过在作文上还好点,但是在那个历史答题只靠书本的年代—后来根据彤彤的说法,“敢在历史卷子上瞎发挥”,这叫“不靠谱”。
那么,高中的时候,我们学习历史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为了高考的成绩吗?在一定程度上高考也算是一个原因。回归传统学术来看,好像自从孔子作《春秋》就已经有了历史,或者再早一点,到甲骨文金文的年代,中国人的历史观念是根深蒂固在脑子里的。“三立”本质上说到底还是希望自己这辈子在历史上记上一笔。但是,我们在讨论如何学历史的方问题时,大约不能忘记属于世界观范畴的“文科生的责任”问题。
文人的责任,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被强调了几十年的时代,被弱化了。理科生负责建设国家,文科生负责好好养家。几千年来我们积淀下的文人救国思想,好像就因为不到两百年的被而受到了巨大的制约,因为科学技术的强力发展冲击了我们旧有观念的一切,和旧社会的一切被留在了我们身后的那堵墙后面。
您曾经我们,文人不是酸腐的风花雪月,而要心怀天下,为中华民族的复兴作出贡献。可是,我们学习的“高考的文科”和我们的文科责任到底能不能更好地结合呢?还是那句“古代中国是主义中央的国家”,空洞的字眼却无法让我们体会到背后小农经济的痛苦,编年体的历史让我们成功地认识到了重大事件,却忘记了平民的痛苦、战争的。我们好像缺少了太多的责任感,即使是背书,也是在痛苦地看着字,能默写,却不能理解。我以前一直希望能把语文和史地政三科放在一起讲,因为只有知道王安石变法的前后,才能理解他《伤仲永》伤的不只是仲永才华之失,更是忧国忧民的情思,才能知道他对“祖之法”的撼了多大的勇气,才能真正理解他的诗文含义。只有知道经济发展的规律,我们才能真正知道我们在这几百年到底落后了多少,可以用多长时间追赶回来,可以如何真正为中国做出自己的贡献。只有知道中国的地理、地理,才能真正认识到原来海洋是多么的重要,才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无数邻国的虎视眈眈。或许只有读更多的书,心怀更多的责任,才能理解书中简短的一小段话。而理解了之后,我不相信背书就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了,而考试中所谓的阅读能力也就更不可能是问题了。心中能够包容更多,才能有所为。
我最喜欢上的课是社会实践课。“读万卷书,行万里”。一次安徽,一次陕西,让我真正感受到了中国古代文化的“源远流长,精深”,而不只是书中简单的两个要背的成语。我回去之后都认真地写了实践感想,但是对比两次的感想,明显会发现一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太多,我的思考已经不是流水账一样记录发生了什么了,装作很文艺实则很没有意义,我会写出真正有价值的文章,一种心怀天下的责任感已经潜移默化在我的身上了。
我最后悔没上好的课是自主。突然到了大学,突然开始写论文,在所有人还在好奇论文的格式和如何选题的问题时,我只是后悔,后悔高中的自主没有很好地完成。我们并不博士生,所以自主的本质其实只是希望我们能读更多的书,能从书中提炼出自己的观点,最好有一点小的创新。
文科学习方法,说是方法,不过也是被古人提过了的重复,被您反复强调过但是总会被我有意无意地忽视的问题。我的困惑,我的感想,我的反思,都在这里了。
自古就是文史哲不分家,而现在的科目分工是从学来的,于是,语文成了课文课,文综成了结论搬家课,文史哲各管各的,结果哪门课都没学好。
感谢你很真诚、很深入地反思了自己高中文科学习的得失。其实我还是很自豪的,你对所谓“文科第一班”的认识,超越了文科考试成绩,关注到了这个“第一”是关注学生长远发展的第一。仅凭这一点,我就认为你已经领会二附中教育的精髓,成为我和我的同事们引以为傲的学生,我内心亦引你为同道。
你的来信激发了我的思考。原来你们是我学生时,如果有学生对某一事情有深入思考或深度困惑,我都会给你们写一封信和你们交流。你就应该接到过几封这样的信,很多同学也都接过。现在,你能如此真诚、深入地反思,对你最好的感谢应该是我的认真回复,以让我们的讨论更深入。
你在信中直接点出我们在教学中必须的课题;事实上,你所说的问题,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内容:你的来信更证明了我思考的必要。
你在信中提出的问题:我们学习文科(你信中以“历史”为例)的意义是什么?你“高考的文科”和我们的“文科责任”到底能不能更好地结合呢?
这两个问题可谓深刻。仅就这两个问题,你的文章就可以得“杰”;事实上,你又对这两个问题做了很好的回答,更让我感到欣慰。
不妨从你最后悔的“自主”谈起。还记得我当时给你们提的“自主”的意义吗?一个是“培养广读深思习惯”,一个是“运用学科核心概念解决问题”。其中第一个意义各个学科都在做,第二个意义是我一直想解决的当前文科学习的最大问题。
我们的文科教学一直有一个问题,就是学习只为考试,考试一过,全给忘了。大学如此,高中亦如此;课如此,其他文科也如此。
长期以来,我们的文科教育重视的只是教给学生概括性的结论(知识),而不是告诉学生这个结论(知识)的针对性、表达意图、得出过程、适用范围、表现形式,结论的意义、支撑结论的依据。
于是,上完课后,学生得到一组结论,看到某个社会历史文化语言现象就往上拽词:至于为什么这个现象用这个词,其实并不明白。结果学了半天,考试答题不一定对,但考完肯定全忘了。
正因为这样,我想到了自主,希望你们广读深思,“运用学科核心概念(知识)解决实际问题”,也就是学以致用。而要想“运用学科核心概念(知识)解决实际问题”就必须首先对核心概念知识理解透彻,而不只是记住结论。
高中文科课本中的知识是有系统的,但没有成为你们头脑中的知识系统。究其原因,除了你们的知识阅历还需提高外,主要是这些知识与你们的生命体验没有产生关联,用学习心理学的话来说,你们没有进入“意义学习”状态。
于是,就出现这样的情况:书上有的,老师讲了,你们听了背了考了,过后就忘了。如果以后某个巧合,你们又想起了书上或老师的某句话,发现对这些有体会了;这在我们看来,就是万幸了。于是我们就安慰说“当年我们的教育起作用了”,但仔细想想,这种安慰感觉挺凄凉的,因为我们的教育要靠学生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偶然感—何况还有更多的人根本不到呢。固然我们的教育是长效的,但这不能成为我们不追求有效教学的理由。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有两点需要改进。第一,我们对自己所教学科的知识还需要理解得更透彻。马克思指出:“理论只要彻底,就能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
你在来信中说,我们学习历史记住的是“古代中国是主义中央的国家”这样简明的一句话—这只是一个结论,但这些空洞的字眼却无法让我们体会到背后小农经济的痛苦。我们即使是背书,也是在痛苦地看着字,能默写,却不能理解。
这话道出很多学生的痛苦,也是我们需要不断改进的;虽然二附中的老师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们还要做得更好。我曾和历史老师彤彤探讨过教学内容的概括与具体等问题。作为语文老师,我一直期待教学更具体,假设说“古代中国是主义中央的国家”这个结论无误,我们应该引导学生思考“何谓主义”“何谓中央”“主义与中央是如何形成并运作的”“主义与中央为何在中国可以延续几千年”“它们是对中国历史发展的贡献与阻碍何在”,只有这样,学生对这句话的理解才算透彻。
学生只有不断追问某个现象的实质,某个历史、现实行为的终极意义,他才能真正透彻的理解所学的知识。
前述马克思的话最后还有一句:“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我们的教育工作者恰恰有意无意地忘掉了学生这个“人”本身。当前的中学教学、特别是语文教学,在教学内容上还做不到透彻清楚,但研究教学与学习过程方面更加粗疏。
在师范院校有一个很尴尬的现象,搞学科的瞧不起搞教学论的;我的很多同行,也对教学论不重视。他们更看重学科知识本身,课讲得高深是大家的追求;文理科都是如此,文科看重学识渊博,理科看重巧解难题。
遗憾的是,教学论研究者也不接地气,用一堆名词术语把一线教师吓住,再用居高临下的口吻严厉老师,同时争论一些教师们从来都不想的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一线教师真正理学论。
与此相应的,教材编写者也是学者本位和学科本位,瞧不起教学论和一线教师,弄出一堆很“经典”的教材,却很少考虑学生的学习需要。
这种情况出现得多了,又变得很极端—应试教育极端,把所有的课都变成“题”课,比如历史是“历史题课”,是“题课”,最的是语文也成了“语文题课”。
我们没有讲出学科的核心价值,我们没有重视学科思维模式的建立,于是我们的学生就成了只会接受结论而不会思考的知识容器。
有人中国学生没有思考。这样的多了,中国的中学生就给人一种刻板印象,只会做题,不会思考。对这一点我倒并不认同,至少从你这封信可以看出,还是有人有思考意识的。
学生的思考不是我们谁振臂一呼马上就能有的。所谓思考的基础是思考能力。我们的学生缺的是这个。许多教育专家和认为只要和主流看法不一样就是思考,恰恰相反,这是任性而非个性。
你的师弟问我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做到思考。我的回答是马克思的话“怀疑一切”,但怀疑一切不等于否定一切;而是要关注所受结论的得出过程,不、不妄断,兼听则明、先哲。
在中学,与其说是教师培养思考,不如说是培养思考能力。并不是我们接受了别人的思想就不是思考,也不是教师不给学生以价值引导就是培养学生思考能力。而是学生在接受观点时,要思考这个观点的产生依据和过程,根据依据的切实性与过程的合来判断观点的合;而辨析、反驳某些观点,也要有切实的依据和合理的过程。
同样,不能简单地认为教师谈自己的看法,就是代替学生思考,因为教师可以将自己的看法作为“一家之言”供学生参考。关键不在于教师讲了什么、讲了多少,而在于将讲的内容与学生的生命成长、思维能力提高相结合。教师传达个人见解,要建立在这是提升学生的思维能力基础上,要理解自己传达某个观点意在提高学生何种思维能力,解说何种学科知识。
同时,教师更多应在方法乃至方层面做解说,在传达自己观点的同时,更要给学生楚自己所持观点的依据或原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落实“教是为了不教”这一要求,落实提升学生思维能力这一目标。
你在信中表示希望语文应该和史地政一起上,我深以为然。自古就是文史哲不分家,而现在的科目分工是从学来的,结果语文成了课文课,文综成了结论搬家课,文史哲各管各的,结果哪门课都没学好。事实上,史地政的许多知识都是从一篇一篇古圣先贤著作中提炼的,阅读能力不强就无从提炼知识,写作能力不强亦无从传递知识。同时,对很多古圣先贤著作的理解又必须建立在知识、体验、经历、情感这些积累因素足够丰富的基础上,史地政知识还给阅读和写作提供了背景。我们语文教学界一直在争论人文性和工具性的问题,一会儿怕语文缺少了文化味,一会儿又怕语文上成了其他门课。其实语文能力的提升,除语文课需要的语文知识之外,各个学科的知识是阅读写作必不可少的条件。语文素养的提升离不开人文知识,而语文素养的提升又使文综各科的应用能力得以提升。
这也就是我们在冬令营中与彤彤、做三科共解一个话题的尝试的原因;有了你的鼓励,我们会继续尝试下去。
琪瑶,我一直和你们反复强调文科生不要陷入“风花雪月”中,也一再强调文科生要避免宏大叙事、、顾影自怜,就是因为我担心你们成为自以为是、清谈误国的小文人、小清新、小愤青。
文科人始终要有担当。文科的高考与文科人责任结合的工作,由我们和你的学弟学妹们共同完成。今后你要做的主要是落实文科人的责任。
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对自己在中的定位,其实也是文学甚至文科的应有定位,我们不要陷入唯我独尊的文人自傲中;我们能做的,还是学以致用、解决问题、报效国家。
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摧毁;但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就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人,就能掌握群众基础,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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