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呼啸而来的奇女子

※发布时间:2019-2-26 5:07:40   ※发布作者:小编   ※出自何处: 

  推背图原文

  每每我很得意地告诉朋友们,我妈九十九了,都会得到一声这样的惊叹:“是吗,那太厉害了!”还有的羡慕不已说:“赵蘅,你还有妈妈啊,好幸福!”

  近一百年丰富的经历能留下的影像,对于一般人来讲少之又少。有天我对妈妈说,你可以算中国老太太里少有的存有这么多老照片的人了。可她还是不开心,因为我爸爸赵瑞蕻当年出于运动恐惧烧了不少她的老照片和纪念物。爸爸生前我劝过他:“爸,你就写篇文章一下,向妈道个歉,免得她老埋怨你。”爸说是啊是啊,会写的,可没等他写出来,人就走了。

  爸爸走后这十九年,妈妈病过几次,总的来说过得蛮好。每回见她,我们都越来越老,她却好像被时间凝固一般,定格在那里。杨家人特有的白皙肤色,聪慧,和舅舅杨宪益一样不戴花镜。兄妹仨都聪慧过人,极有口才,妈妈更像外婆,说话还有点尖刻。九十多了仍然端得动水壶给客人倒水,然后叨叨说,我的女儿,从来是迟钝的。

  妈妈每天早上必须读报,雷打不动。她喜欢看晚会新闻,是典型的“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甚至留意报上的日用品优惠广告,然后派遣她称之为生活助理的小陈去买。赶上我在,她更愿意我去,她相信我的审美。去年秋天,我买回她看中的老人厚底鞋,她试穿后得意极了,把腿跷得老高,和小陈脚上的那双比美,那种孩子般的笑可爱极了。

  这些年妈妈越来越喜欢清静,来人多了她很烦,甚至有时我们做儿女的去看她,头三天还行,时间一长,人多叽叽喳喳,难免生出点摩擦,她就说你们最好都别来。说归说,来了人,她喜欢的人,她还是很能聊天,一坐几个钟头,她称作小友的都爱听妈妈讲故事,有些旧事重复好几遍,他们还是爱听。狭窄的客厅,有时被挤得满满当当。一面墙的书柜玻璃里摆满了妈妈一生最最在乎的人的照片:巴金、沈从文、杨宪益……

  熟人的就是沉,有的上午来了,中午吃碗小陈拿手的炸酱面,下午还接着聊。有时候,妈妈腰疼了进屋躺一会儿,他们在客厅继续谈天说地,人家说了,呆在杨先生这里就是放松、舒服。

  每天晚上是妈妈和小陈享受电视的时光,她们什么电视剧都看,只是小陈不爱看译制片,妈妈就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经典名著改编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她还会“遥控”我和她一南一北同时欣赏。

  如今百岁妈妈也有微信了,虽然不时要发点抱怨,诸如信息太多、干扰太多,来人坐在她面前还低头看手机。但有了微信,妈妈毕竟可以及时看到发在微信的照片,这点她也承认方便。她现在最喜欢看我孙子禾崙的照片,她看七个月的重孙在床上学爬,会联想到我小时学爬的情景:“也是这样爬啊,爬啊,有一天忽然站到地上了。”要知道,她描述的这个刚学会站的小女孩,如今也七十三了。

  从17岁开始写剧评、诗歌、散文的妈妈,晚年依然不时会涌出创作灵感,特别是每天早晨她一来,特别好,东想西想,那些久远的事,久远的人,都会伴着里三四十年代老歌的旋律流淌出来。这些年妈妈不止一次对我说:“我写作是一种快乐,不像你们为了出版。”

  就在前几天她说又想起一个题目《丰富多彩的初中时代》,列举那个时期她经历过的事:九一八,读书,排戏,施粥,学跳舞,学家政,还信了几年教。自然是信,有一次神父问她有什么要的,她想了想说我嫉妒我姐姐。

  妈妈生下两个月,她的父亲去世,顷刻间,这个杨姓合璧的大家族根基垮了。23岁的坚强外婆选择留下来将三个儿女培养,也多少对同样出生在1919年的小女儿爱怨交加,或许这也是妈妈吃奶妈奶的原因吧。

  编辑小友陈爱华来电话告诉我,妈妈要她送稿纸去。想象中,一向习稿纸写作的妈妈,又会依在床头,头枕靠垫,膝盖垫着紫色的垫纸板写作。每当这时,小陈会悄悄在一边做活,在她看来,这是正事。有几次妈妈为表扬她没打搅,地给小陈几百块以资鼓励。

  西南联大奠定了双亲扎实的中文学功底,两本世界名著《红与黑》(第一本中译本)《呼啸山庄》(中译本)诞生在我家。

  这两年,好像突然发现一座金矿,来我家采访的、拍视频的,应接不暇。妈妈从不回避“呼啸”二字是由她想出的,这是她这一生可以得意的事之一。我也相信,也只有妈妈才能有此气魄,她内心是这样丰富,经历过战争风云,运动,家庭变故,有这么多的人和事,她才是呼啸而来的奇女子。

  数不清我画过多少次妈妈。刚学画时,第一张画是在莱比锡寓所,她搂着小弟哄他睡觉。回国后,我画过妈妈读完毛选午睡了,枕边是《》单行本。“”后期我画过妈妈翻译联合国文件,她是临时从句容农场调回的。

  2001年妈妈到,此后的两年,小金丝胡同6号我舅舅家,她没几天就要去,我总是陪着。看他们兄妹二人倾心聊旧事,说些在外不便说的看法,那样的放松、、满足,小猫酣睡在一旁,太阳的影子渐渐西斜,那些情景,我永远难忘。

  2003年我妈回南京不久骨折住进了医院。她一向喜欢住医院,喜欢和医生聊天。手术后她很快恢复健康,开始在病榻上写作。8月13日,我和姐姐捧着鲜花进病房,她见了,脱口而出“今天是我的钻石婚!”然后像个害羞的小女孩用被子蒙住了头。我心里一颤,鼻子酸了。因为我知道1940年8月13日,妈妈爸爸特意选择淞沪战役抗战纪念日结婚,从此有了我们这个家庭。

  这次住院期间,妈妈写下了《命中无钻石》。她开玩笑地告诉我,开刀打进身体的那只钢钉价值8000元,就相当于一颗钻石戒。

  有了高铁,我每年回南京四到五趟,每次都会画几张妈妈。她会客聊天、看书、看报、看电视、吃饭、泡脚,我就像一只跟屁虫,追着她画几笔。谁叫百岁妈妈的日子太丰富多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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