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 风俗习惯> 文章内容

古老民族艺术的危机与机遇

※发布时间:2018-4-8 23:29:06   ※发布作者:小编   ※出自何处: 

  不管是在满眼“古玩”的潘家园市场,还是在上海的城隍庙、新天地,或者在丽江的古城古街上、广西的阳朔西街上,总是会有一些铺位里,挂着些许泛着昨日之光的褪色绣品,这些绣品,通常都是苗绣。而在苗绣的主要产地贵州黔东南苗侗自治州的州府凯里市,更是有颇具规模的苗绣集市。

  具有收藏价值的苗绣,这些年的价格几乎是连年翻倍,一件上好的苗绣衣装目前在收藏市场的卖价已经超过10万,普通级别的苗绣价格则相对稳定,几百到上万的都有,依据刺绣的年份、工艺而定。5年前,一直靠买卖苗绣为生的苗族女人张红宇把手中的一批存货卖给了上海的一家企业,近千万的收入让张红宇夫妇在家乡建起了两座水电站。如今丈夫打理水电站,张红宇依然又做回了苗绣的买卖。

  2009年10月,在举行的第七届全国书籍设计艺术展上,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苗绣》一书,荣获第七届全国书籍设计艺术展(民族类)最佳作品,该书在法兰克福书展上受到追捧。书的作者是被誉为“中国苗绣收藏第一人”的贵州籍收藏家曾宪阳父女,他们创办了第一个以苗绣文化为主题的私人博物馆 “贵州民族民俗博物馆”。

  好莱坞《2012》《阿凡达》的相继出炉,显示出当代人对现实的思考:关于生命的本质、关于源头、关于人类的未来。美丽纯粹的苗绣,带给人们的正是对远古的生命认知,带给人类的是关于生命本质的思考。在国务院公布确定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苗绣名列其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专门举办关于苗绣衣装文化传承的专题国际研讨会议。近年来,民间关于苗绣的出版物及研究著作也在日渐增多。早在上世纪20年代,英国大英博物馆就派人到中国搜集苗绣苗装,法国、日本及地区的大批收藏家常年驻扎贵州苗区“淘宝”。2008年,有藏家在美国做了关于苗绣主题的巡回展。

  但对于苗绣来说,这是一个颇具意味的时期,一方面它的收藏价值被藏家们逐步意识到,随着物件的逐年稀少,价格年年攀升,但因为苗绣的鲜为人知和小众群体消费,其收藏价位仍无法和主流的收藏物件相比。另一方面,现代苗绣热的背后,苗绣本质的文化内涵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有收藏家说,因为苗绣收藏品还有着相当的上升空间,表明它会有着相当的爆发力,而现代苗绣,才更肩负着文化传承的重任。

  由于苗族没有形成可文字的历史原因,除了口口相传的口头文学之外,苗绣成了记录和反应苗族文化、历史最重要的载体之一。它承载了文字和图像的双重功能,这是苗绣有别于其它民族刺绣最显著的地方。

  作为苗装上图腾的一种主要表现方式,苗装的制作和穿用也具有了教活动的性质。正是这样的支撑,令苗族先民宁愿耗费四五年的时间制作一件服饰;也正是这种虔诚的心态,促成了苗族先民对刺绣工艺的极致追求,使得苗绣无论在工艺、内容还是内涵上,都远非其它民族可比,这也使古老苗装具有不可复制性。

  与“四大名绣”(苏绣、湘绣、粤绣、蜀绣)相比,苗绣完全是另外一个文化体系下的产物,是关于苗族人对、对生命、对关系的认知。如果不借助图片,很难用文字描述清楚苗绣的模样。闭上眼睛想一想我们熟知的四大名绣,的花鸟鱼虫、熊猫、老虎,它们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得和真物一样。再比较眼前的这些苗绣,它完全不写实,和现实物态毫无关系。它讲的是天、地、祖、人类、、图腾,它讲的是关系。它常常像是一部需要去解读的哲学书——让人琢磨思索,又充满智慧。

  中国著名漆画家,大学艺术学院乔十光教授这样评价道:“苗族刺绣不以模拟名人字画为,而有自身的美学品格,刺绣就是刺绣,这才是真正的刺绣。”

  而苗族女性在苗绣技艺上的高低,决定了她在族人中的地位和名望,因此苗绣与她们的生命相连。传统苗族女性七八岁开始接触女红,技艺掌握到一定程度,就会在母亲和祖母的帮助指导下自己绣制嫁衣。在贵州台江施洞苗寨,一套完整的刺绣盛装嫁衣制作耗时长达五、六年。

  很多制作苗绣的苗家妇女,或许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苗疆大山、没有上过学堂念过书,但苗绣上频繁出现的“鱼”纹,让生疑问:是苗家影响?还是影响苗家?抑或这就是中华文化同祖共源的佐证。

  具有7000年历史的河姆渡文化代表纹样——“双鸟朝阳”纹,与传统苗绣上的纹样同出一辙,有大胆的学者称河姆渡文化是苗族先民创造的;5000多年前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典型纹样——“鸟衔鱼”纹在苗绣上惊现;汉文化中2000多年前商周时代就失传的“饕餮纹”,在苗疆苗绣上依然活现。

  苗绣中还有大量古老的神秘符号“万字纹”、“回纹”、“桎栉纹”、“云雷纹”、“如意纹”、“乳丁纹”等等。符号是文字的前身,揭开苗绣上的神秘符号,在于探寻中华远古文明的起源。苗绣的文化价值和珍贵性不言而喻。法国国立自然博物馆的柯孟德博士说:传统的苗绣完全可以和中世纪欧洲的古典画相比较。

  2006年,冯骥才先生作为总主编,编撰了一部大型系列画册《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作为首卷示范。作为画册的主要供稿者之一,我兴冲冲地给编委会提交了一件精心挑选的苗绣衣装的图片,结果却被打了回票,我找到执行主编余未人老师,给她讲述这件绣衣的故事,说明纹样的含义……最后的结果是:这件服饰的图片被大大地放在书页里,几乎占了一个整版。

  如今这件时期的苗族刺绣服饰,被挂在博物馆,旁边贴上一个纸条设问:这件衣装上关于生殖的您看出来了么?

  其实苗绣里这样的神秘符号还有很多。中华远古文明的文化符号在苗疆依然活着,她们正是记录在古苗装上的神秘纹饰。中山大学著名人类学家邓启耀教授评论苗绣:“绝妙!精致!在艺术上,其特有的构型、色彩和意境,让当代艺术大师心动;其自足的审美体系,应该让总是含有殖民地心态的人汗颜;而它内藏的蕴含,则吸引更多的人陶然往返……”

  苗家自创的记录体系里没有对苗绣产生起始的记载。学界普遍认为,5000年前蚩尤时代的苗族服饰大多是战服模样,刺绣服饰并不普及。史书中记载的对苗族“鸟章卉服”特征的描述,应是到了苗人建“三苗国”之后。至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苗族的刺绣工艺才有了较大的发展。因为纺织品特定的材质局限了它的留存时间,今天能目睹到的苗绣,最老的只有200年不到的历史。专家通常依据绣品的图案风格、造型、主题内容、陈色、材质、技法特征、背景等,判定其产地、支和制作年份。

  清代末期至年间,苗绣发展到一个峰值时代,这时期的绣品最具收藏价值。其文化内涵、手工技艺、艺术鉴赏、材质选用都具典范。精品几乎都出自那个时期,保留着纯粹的苗文化精髓。

  新中国成立后,很多苗绣品还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但由于“反资修”和“”等冲击,苗绣曾一度低潮。但真正给苗绣带来挑战性影响的是商品经济时代的来临,因为在苗绣繁荣的背后,“做来卖钱的苗绣”和“做给祖灵、与生命相陪伴的苗绣”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

  苗绣的产地广阔,苗绣的种类和样式更是异常丰富。贵州、云南、四川、广西、湖南、海南是苗族的主要地,也是苗绣的主要产地。贵州作为苗族最大的聚居地,也是苗文化资源保存最完好的省份。在收藏界,最受欢迎的苗绣多产在苗疆腹地——贵州黔东南。

  苗族服饰的异常斑斓在于苗族有100多个支系,服饰款式以及服饰上的图腾标记是苗族的族徽,是他们区分彼此亲属关系的最直观、最重要的标志。苗装上的刺绣也不尽相同,支系间采用不同的刺绣技艺和技法。即便是同一个支下的苗绣,因人而异的全手工制作,也使我们找不到两件完全相同的苗绣物件。一张苗绣,可以带领我们完成一段关于一个民族的人文之旅。

  按照制作工艺和技法的区别,苗绣有20多个种类。从基础的平绣,到数纱绣、堆绣、辫绣、打籽绣、锡绣、贴花绣、破线绣、挽绣、缠线绣、皱绣、锁边绣等等。很多在其他地区早已消失的针法技法,在苗疆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与我们通常看到绣花女拿着“棚子”绣花不同,苗绣不用“棚子”作为工具,而是在绣布上上浆、贴底,绣布挺括后再施针线。然后将绣片缝钉在衣服上,成为绣衣。

  有的苗绣制作前有剪纸纹样做底,如贵州雷山、台江、松桃等地的苗绣,纹样风格相对具象。很多地区的苗绣制作没有纹样做底,图案、造型、花饰、配色全在绣制者脑海中,采用数纱绣、锡绣、堆绣、挑花、缠线绣、盘线绣工艺的苗绣,一般没有底稿,既是创作,祖先留存的定式又在其间。千差万别,又万变不离其。

  苗绣的独特之处除了手工技艺的精细极致之外,还体现在绣制者对题材、纹样、整体构图布局、色彩表现、细节把握等方面,是手艺兼具艺术的综合表达。锡绣产在贵州剑河、贵州台江施洞的破线绣最富盛名、皱绣雷山的最好……这些说法早有。

  在贵州黔东南剑河县南寨乡绕号村的苗寨,那里的苗族使用一种特殊的刺绣技法,把金属锡做成小锡粒一个个缝缀在底布上,形成特定的几何花式,金属材质代替了原本的绣花线,那就是苗族最著名的“锡绣”,是贵州剑河苗族特有的一种刺绣工艺。贵州台江县施洞镇的苗家人,采用“破线绣”的刺绣工艺,把一根正常的绣花丝线根,比头发丝还细(现在线的结构发生变化,也要按1/2或1/4细分),再进行刺绣,一件盛装绣衣制作下来,要花上四到五年的时间,成品极为华美、艳丽。在如今的收藏界,这种施洞破线绣衣的价格也是最高的。最重要的是,现在没有人再愿意花上四、五年的时间去绣制一件衣裳了。

  从服饰上的不同苗绣风格,甚至可以看出绣者说着哪个地区的苗族方言。苗族方言分三大体系:东部以黔东、湖南为代表;中南部以黔东南、黔南为代表;西部以黔西、云南、四川为代表。东部苗绣采用平绣针法较多,题材受汉文化影响较大,图案写实,以吉祥花卉、人物、饰物为主;中部方言地区的苗绣千姿百态,表现形式华丽、繁复,自成文化体系,传统纹样、符号、保存完整,技法多样,精湛极致;西部方言体系的苗绣,主要采用挑花、数纱绣、缠线绣技法,纹饰风格呈几何规律化,略显朴素。

  尽管苗绣的消费圈在日渐扩大,对苗绣的价值认识也在不断提高,但不可否认,它目前依旧是小众的消费。

  目前,在偏远的苗乡苗寨,刺绣传承习俗依然保存完好;在与广泛交流融合的苗区,苗绣的传承正在减弱。而现代苗绣大多处于文化断裂时期,文化内容上出现了很多现代创作甚至题材,失去了传统苗绣按祖习俗记录的远古信息。一些苗家妇女成为职业绣娘后,出于对速度、效率、规模化的追求,使得现代苗绣制作完全了传统习俗,不再是纯粹苗疆文化根系下的产物。大量涌入苗疆的主流文化,使得现代苗绣里加入了太多“龙凤呈祥”、“百子图”、“富贵牡丹”等典型的汉文化题材元素。有专家叹息,在还没来得及目睹到真正的苗绣风采时,它已经“串味”了。

  随着境外的收藏家意识到传统苗绣珍品越来越稀少而加大购买力度,苗绣海外流失境况严重。有法国和日本的专家表示:“再过100年,巴黎和东京才有最好的苗绣!”

  更让人担忧的是现代苗绣的发展。由于苗绣在产地只是被当作一般工艺品特产销售,对其美丽外在的浅表认知下,衍生出的“创新绣品”,在旅游市场上贱价销售。苗绣完全没有被当成是可以唱响世界的一张文化品牌来打造,它作为当地世界一流的文化资源被忽略了。

  没有文化内核的东西,即便是有了产量,需求在哪里呢?今天的人为什么要消费苗绣?它的需求点倒底是什么?把这个问题真正搞清了,才能去谈苗绣在今天怎么去发展、传承传扬。

  苗绣的产业化发展已经有部门在着手研究和规划,有研究者进言:要把苗绣引入高校课堂,苗绣制作应进入机器化生产、大工业规模时代。问题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张苗绣摆在眼前,还是我们更向往苗绣后面的生命?如果文化的根系消逝,就结不出具有独特生命力的果实。

  在专家看来,苗绣不仅仅只是一种刺绣工艺,虽然它以刺绣的方式呈现出来。追逐它的产量和速度,是在做舍本逐末的事情。而苗绣背后的文化和认知,那苗疆里的生命智慧,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

  苗绣的与传承,和所有的古老民族艺术一样,在于对其根系文化的认同和尊重。根在,树在,枝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