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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世百年 郑作彧谈齐美尔的社会学

※发布时间:2018-11-4 15:31:08   ※发布作者:小编   ※出自何处: 

  原标题:齐美尔逝世百年︱郑作彧:齐美尔的社会学与计算机仿真技术二十世纪以前,诸学科之间尚未泾渭分明。其时许多伟大的学者,如今看来,仿佛都是跨领域的通才。齐美尔即是如此,研究遍及哲学、教学、历史学。然

  二十世纪以前,诸学科之间尚未泾渭分明。其时许多伟大的学者,如今看来,仿佛都是跨领域的通才。齐美尔即是如此,研究遍及哲学、教学、历史学。然而各科之中,或许只有对于社会学,他才是不可替代的。人们已有共识,齐美尔位列“社会学之父”:只有社会学才是齐美尔的亲生孩子,齐美尔也只能算是社会学的父亲。

  值得一提的是,1909年社会学会在初创时,众人一致推举齐美尔出任学会的首任会长,却为他婉拒。是年12月14日同里克特、15日同韦伯的通信中,他道出了原委:社会学研究于他,与更主要的哲学工作相比有一定的特殊性,至少在,较之他对哲学相对深入的掌握,他自认为他的社会学研究水平与其他学者的成就相去甚远,不足以任其位(Georg Simmel, 2005,Briefe 1881-1911. Gesamtausgabe, Bd. 22.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p. 752, 755)。属蛇的属相婚配表这一方面自然是自谦之词,否则他不会被参与学会草创的另外三十八位学者推选;但另一方面,若确如其所言,他的社会学研究相较于其他工作有特殊性,并且众所周知,他后来已将主要研究精力转向生命哲学,那便不难理解,以今天社会学角度观之,齐氏社会学理论有不够完满、令人意犹未尽之处比如社会学方。

  在许多学者看来,齐美尔未能如另两位社会学之父涂尔干和韦伯一样,为其社会学理论提供一套充分的方。就连他自己也曾说,他的社会学分析方法更多是直觉式的(Georg Simmel, 1908,Soziologie: Untersuchungen ber die Formen der Vergesellschaftung. Berlin: Duncker & Humblot, p. 13)。不过,齐美尔的不少社会学分析不光精辟、精彩,而且极具风格,既然极具风格,便意味着他的研究并非,而亦有一套特殊做法,只是没有予以。

  今天,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已是洋洋大观。从齐美尔关于社会的基本理论概念出发,衔接上社会学发展的现状,我们或许能使齐氏在方方面的“直觉”,变得柳暗花明。

  随着相互作用以相同或类似的方式不断发生,关系就会持存,人们便可以通过概念来综合、命名、掌握这种关系,让相互作用成为概念整体,如、教、市场。齐美尔称如是概念整体为“形式”。当人们更统括地去看所有相互作用构成的最大范围的概念整体,便得出了“社会”。换言之,“形式”是一种用来把握相互作用所形成的整体的概念:就像液体是特定温度当中,相互作用下“液化”的结果,恐龙化石是恐龙尸体被泥沙掩埋后,与沉积物相互作用下“石化”的结果一样,社会是社会要素之间相互作用下“社会化”(Vergesellschaftung)而成的形式(Simmel, 1908)。

  在这样一种关于社会与社会学的定义下,齐美尔特别强调,社会学讨论的,既不是微观的个体生理、意识或沟通交流的举手投足,也不是宏观的政经法规等静态制度,社会学应该分析各种动态发生的相互作用如何形成,以及形成了怎样的形式(Simmel, 1908: 17; Georg Simmel, 1917,Grundfragen der Soziologie: Individuum und Gesellschaft. Berlin/Leipzig: G. J. Gschensche Verlagshandlung, p. 15)。不过,齐美尔所谓社会学不探讨社会形式的零散内容,并不意味他认为社会学不该论及人类个体,毋宁说,社会学对于个体,需要有另一种想象方式:所谓“人类个体”也是相互作用下的一种形式。

  言下之意有二。首先,将整体形式拆分成基本元素,是一种可以无穷尽的过程。社会可以拆分,但人也可以拆分成细胞,细胞还可以再继续拆分成、原子。如此一来社会的基本元素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人类个体。但这种无限还原对社会学没有意义。拆分、还原某一单一整体形式的底线,由学科关怀旨趣而定。社会学常将社会拆分、还原止于人类个体,是因为社会学关心的对象是人。

  其次,社会学意义上的人类个体,是由主体意识、文化、角色、身份地位、生命历程等无数相互作用构成的、复杂丰富的整体形式。当某个人被社会学地看待,他或她便不再被视为生物,而成了社会的缩影。如此,每个人都是一个社会故事,身上缠绕着无数的相互作用。齐美尔说,不只社会是社会化的结果,人类个体也是“社会化的存在”(Vergesellschaftet-Sein),是一种相互作用下的形式(Simmel, 1908: 26)。于是,社会便具有个体和集体的双重状态,因为社会世界是一幕幕复杂多样的相互作用,差别只在于我们用怎样的观察角度综合地把握它们(Simmel, 1917: 11)。

  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齐美尔时常花费大量心力分析各种“琐碎”之事,例如“用餐”“竞争”“都市生活”,抑或是“女性”这种如个体一般的社会“形式”。

  简言之,施潘和韦伯都认为,从相互作用到形式,意味着一种多重关系的复杂情境。齐美尔不光要求社会学研究这种复杂情境,还要求社会学家掌握这一复杂作用如何产生出一种可以用概念加以整体掌握的形式。然而,相互作用是局部的,并且是复杂的,至于形式则是整体的,而人类的观察视角又是有限的社会学如何能够在掌握所有局部的复杂相互作用的同时,还能掌握由此而来的整体形式?不得不说,齐美尔提出的社会学是一项要求极高的研究任务,但他却没有仔细交代社会学家该通过何种具体而系统的操作程序,对相互作用突现出形式的过程进行经验分析。如前文所述,齐美尔自己也承认,他的分析某种程度上仰赖于一种观察敏锐度,这个回答亦为后人诟病。

  眼下,计算机技术已经成为社会学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工具。鉴于计算机计算的多样化与复合性,一般的统计软件、人文地理空间分布模型等都可归入计算社会科学(computational social science)的范畴。在计算社会科学中,与齐美尔的相互作用概念最具相关性的方法是“智能体模型”(agent-based modeling, 以下简称ABM)。

  ABM不是某种特定的计算机程序,而是利用计算机从事社会研究的建模方案。基本做法是:利用计算机,在一个虚拟空间中,设计数个同质或异质的行动者(agent),每个行动者被设定了自身的行为规则,以及遇到其他行动者时的反应规则,继而,让这些行动者在间当中行动,研究者借此观察它们在相互作用下,会产生出怎样的宏观整体形式(Joshua M. Epstein and Robert Axtell, 1996,Growing Artificial Societies: Social Science from the Bottom up.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MIT Press)。

  最经典的ABM研究,当属谢林的隔离模型(Schellings Segregation Model)。该ABM来自经济社会学家谢林(Thomas C. Schelling)研究种族隔离的模型构想(Thomas C. Schelling, 1971, “Dynamic Models of Segregation.”Journal of Mathematical Sociology, 1(2): 143-186)。谢林假设在某个平面空间中有两个种族,每一族有数名行动者,最初这些行动者在平面空间上是混居的。根据假设,每位行动者对居于周遭的不同族邻居的程度是有限的,如果同族邻居低于一定比例(比如百分之三十),行动者就会选择搬家,直至同族邻居的比例不再低于百分之三十为止。最初,谢林模型利用极为复杂的计算来呈现相互作用的演变结果,现在人们则可以直接通过计算机程序来建模。比如设计五十乘五十的网状平面,每个行动者作为两族之一的,占据一个网格,初始随机分布在网状平面上,周边八格为同族或异族的邻居,也可能无人居住。当邻居同族比例低于百分之三十,行动者会往四周迁移。凭借ABM,谢林模型快速、直观、可重复地呈现了出来。而即便在百分之三十这种同族比例要求不高的情况下,随着众多行动者的相互作用,最终仍会突现出周遭邻居同族度超过百分之七十方才达至稳定、不再有行动者搬迁的整体显著种族隔离形式。

  谢林的隔离模型。行动者密度:百分之九十五,邻居同族最低阀域:百分之三十。左为初始状态。右为模拟结果。邻居同族度:百分之七十四点七。建模软件:NetLogo。

  可以说,ABM正是一项专门研究相互作用如何形成社会形式的技术,与齐美尔的社会学研究构想不谋而合。实际上,确曾有两位意大利学者佩东(Roberto Pedone)和孔德(Rosaria Conte)有意识地将ABM与齐美尔的相互作用概念关联起来,设计出名为“齐美尔效果”(the Simmel effect)的ABM。

  “齐美尔效果”研究的是齐氏时尚理论留下的一个经验研究问题。在《时尚哲学》一文,齐美尔指出,时尚同时是对普遍性与个体差异性的追求。这反映在了社会阶层形式的形成与:位居社会上层者模仿彼此的生活风格,形成时尚,以同下层的生活风格相区别,而下层想模仿上层的生活风格,向上层靠近,一旦上层的生活风格被太多人模仿,差异消除,时尚便不成其为时尚了,上层于是开始没有差异性的生活风格,另外共同追求具有差异性的时尚。社会阶层形式便形成于如是模仿与的过程(Georg Simmel, 1905, “Philosophie der Mode.” In Hans Landsberg ed.,Moderne Zeitfragen, No. 11. Berlin: Pan-Verlag, pp. 5-41)。这一理论遗留下一个内含矛盾的问题:社会阶层形式究竟是形成自模仿,还是,抑或模仿与兼备?佩东和孔德以模仿与的过程为研究主题,设计了一套名为“齐美尔效果”的ABM(Roberto Pedone and Rosaria Conte, 2002, “The Simmel Effect: Imitation and Avoidance in Social Hierarchies.” In Scott Moss and Paul Davidsson eds.,Multi-agent-based simulation. Second International Workshop, MABS 2000, Boston, MA, USA, July, Revised and Additional Papers. Berlin: Springer-Verlag: 149-156):在一个由多个方格构成的平面上,有三大类行动者,分别对应低、中、高三个阶层,每个行动者占据一格方格,初始状态随机分布在平面上,可向四处移动。模仿意味着较低层行动者向较高层行动者靠近,意味着较高层行动者远离较低层行动者。当同层次行动者在平面上汇聚,且汇聚程度在卡方检定上呈现显著时,代表形成了社会阶层形式。佩东和孔德根据(1)只有、没有模仿;(2)只有模仿、没有;(3)兼具模仿与,但只模仿或高一层的行动者;(4)兼具模仿与,且模仿与的是所有较高层或所有较低层;(5)以模仿优先;(6)以优先等参数,建立七种行动者相互作用的类型,进行了七种齐美尔效果实验。

  齐美尔效果。青格为高阶层行动者,黑格为中阶层行动者,空心格为低阶层行动者。左图为初始状态。右图为第三种齐美尔效果实验(高层中低层,中层模仿高层、低层,低层模仿中高层,没有模仿优先或优先的偏好),阶层形成显著。来源:Pedone and Conte, 2002: 150, 153。

  在模拟实验前,佩东和孔德的设想是,必须模仿与兼备,才会产生显著的行动者汇聚效果,形成阶层。但他们研究发现,仅仅是模仿,就会出现显著的汇聚效果,只不过这仅属于异质汇聚,不成阶层。而仅仅,则无法造成任何汇聚效果,更谈不上形成阶层形式了。至于七种相互作用类型中,阶层显著性突现得最高的,是兼具模仿与,但只模仿或高一阶层,且在同时模仿与的情况下模仿优先的行动者。有趣的是,任何兼具模仿与的相互作用类型当中,只要加入“优先”要素,就会减少阶层显著性。佩东和孔德根据研究结果提出了一个颇令人意外(也颇有争议)的论点:形成社会阶层形式的关键要素是类聚,不是群分,后者甚至对阶层形式是负面要素。

  对于突破齐美尔社会学理论在方上的不足,齐美尔效果无疑是十分重要、具有性的开端。然而显见的是,齐美尔效果是一个相当简化的模型。如果ABM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模仿真实社会,且尽可能与真实社会等同的人工社会,齐美尔效果显然距离这一目标还非常遥远。事实上,ABM有很多尚待解决的问题:比如程序设计往往缺乏透明性,缺乏研究信度和效度的检验标准,缺乏一个通用的ABM的程序设计平台(关于ABM至今需要解决的问题,可以Ulrich Frank et al., 2009, “EPOS Epistemological Perspectives on Simulation: An Introduction.” In Flaminio Squazzoni ed.,Epistemological Aspects of Computer Simulation in the Social Sciences. Berlin: Springer-Verlag, pp. 1-11)。但对社会学而言,计算机只是一种工具,虽然可以编写和运作程序,但程序该怎么设计,终究牵涉到程序编写者对仿真对象的想象:认为所要仿真的对象是怎样的,编写出来的程序就会怎样(罗家德等:《论社会学理论引导的大数据研究──大数据、理论与预测模型的三角对线页)。如此,显然有必要思考齐美尔的社会学理论与ABM这套技术该如何互相补充完善。

  近来,美国ABM研究者马卡尔(Charles M. Macal)指出,今天一般统称为ABM的研究方法,可以分为四种设计层次(Macal, 2016)。

  第一种层次是“个体的ABM”,在虚拟空间中设计数个异质行动者,行动者的特定行动方针,运作程序、让行动者去行动,研究者观察其突现出来的宏观形式。这多半用于交通科学研究,比如仿真某区域的车流量。在这种情况下,个体根据既定的规则行动,忽略了现实社会中个体的自主动力。第二种层次是“自主的ABM”。自主的ABM中的行动者被设计拥有多种行动方针,并且能辨别状态,据此调整自身的最佳行动方式。这种设计层次与个体功利主义的观点高度亲和,因此常用于经济学研究。但它忽略了在现实社会当中,行动者在相互影响下并不一定会充分获得关于的信息,也未必只会选择利于自身的最佳行动方案。第三种层次即“互动的ABM”,其行动者会观察所能观察到的(亦即有限地观察)其他行动者的行动,根据后者做出相应的判断与反应。研究者借此考察相互作用下突现出来的整体形式。这是现今社会学最普遍采用的ABM设计层次,前述“谢林的隔离模型”“齐美尔效果”基本都属此类。

  许多学者已经注意到,互动的ABM的问题在于,忽略了人是一种会学习、会改变的生物。马卡尔,ABM未来应该向他所谓“适应的ABM”(adaptive ABMs)第四个ABM设计层次迈进。在适应的ABM中,行动者虽然有依据当代社会现有数据而设定的初始状态,但在模拟的过程中,行动者会记忆、反思、学习,并有一定的随机情感要素,形成新的角色定义,进而改变自身初始的行为模式,产生新的行动者形式。于是,研究者既可以观察诸社会在相互作用下突现出怎样的集体型态,也可以聚焦于行动者,观察行动者在相互作用下突现成何种个体形式。

  相较于ABM设计的前三个层次,适应的ABM显然是更契合齐美尔的社会学思想的技术。因为这一设计方针不仅关注相互作用如何产生宏观的社会形式,也可以在微观层面上呈现个体在相互作用下产生的形式。爱普斯坦近年来设想了“零号行动者”(agent_zero)的设计取径(Joshua M. Epstein, 2014,Agent_Zero: Toward Neurocognitive Foundations for Generative Social Science.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即在ABM设计中,结合神经认知科学,让每个行动者尽可能有细致的情感、思考等“更像人”的要素。不过,适应的ABM涉及人工智能技术,而目前,单个人工智能体的设计尚且面临巨大挑战,遑论设计无数同时运行的、趋近真人而又彼此异质的人工智能行动者。

  然而以科学进步之迅猛,适应的ABM可望在不远的未来飞速发展。到那时,齐美尔设想的社会学研究,也许因为新技术的发展,能以新颖的面貌出现。社会学家不再囿于看不到活生生个体的定量统计模型,或是难以处理社会整体的定性理解诠释,而是诉诸计算机,设计出无数有血有肉、贴近真正社会人的行动者,让它们在虚拟的里彼此产生相互作用。社会学研究可以无数次地重复这群行动者的生活,观察在无数重相互作用中,会产生怎样宏观的与个体的社会形式。通过新技术,齐美尔的社会学遗产或能被激活,令他在过世一百年后,仍然展现出无穷的思想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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