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扬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长河中,文学的萌生、发展、壮大、转型自有其清晰可辨的轨迹可循,有其发展规律。一般而言,作为在文化史、文学史上占有一定位置的作家,都有数量较大的文学留存于世。可是,也有些作家只有那么为数不多的一两篇佳作传存于世,却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例如在二千多唐代诗人中,传承至今的六万多首诗歌里,李白、杜牧、白居易等诗人,不仅诗歌优秀,传世的作品也不少。可是张若虚以一首《春江花月夜》而成为唐代诗坛中极受人称赏的作家。这种现象虽然不普遍,却是客观存在。蜀地也有这么两个奇人,以一篇文字甚至一些残存的文字片段,就在蜀地的文史领域留下重要痕迹和影响,这就是晋代的李密和南朝时期的李膺。
一篇《陈情表》与《出师表》并称
被人称为孝子与忠臣的“试金石”
李密(224—283年),字令伯,一名虔,犍为武阳(今彭山县)人。其祖李光曾经作为米提(今云南昭通县)太守,但是,李密在襁褓中,父亲就去世了,失去了依靠,后母亲改嫁,全赖祖母刘氏一手将其抚养成人。李密对祖母的养育之恩刻骨铭心,侍奉祖母至尊至孝。《晋书·李密传》将其作为“孝友”的典范,并谓:“(李)密奉事(刘氏)以孝谨闻,刘氏有疾,择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必先尝而后进。”
在侍奉祖母的间隙时间,李密努力研习学问,他是《三国志》作者陈寿的同学,同拜巴蜀著名学者谯周为师。凭借努力和聪慧,李密的文学才能与人品皆为乡人所敬慕,谯周的门人把他比为孔子门下之高徒言子游和卜子夏,因为《论语》中曾说“文学,子游子夏”,可见其声望是相当高的。由于李密的至孝人品与深湛学问,他被蜀汉政权聘为郎官,多次衔命出使东吴,以机敏的智慧和雄辩的谈吐而受到东吴人士的称赞,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使命。
蜀汉政权被魏消灭后,征西将军邓艾聘请李密担任主簿,李密以祖母刘氏年迈体弱而拒不到任。泰始三年(267),晋武帝下令诏征李密为太子洗马(洗马即先马,意即太子前驱,是太子太傅的属官),李密依然以祖母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为由婉拒。晋武帝为了显示其征贤之诚意,多次下诏征聘,李密还是不接受。但地方官员为了执行皇帝旨意,不断催促李密赴京就职。这种情况下,李密不得不写了《陈情表》,向皇帝剖白难以赴京就职的缘由,未料想竟成为千古名篇。
李密在《陈情表》回顾了自己的经历:出生才六个月就遭遇不幸,“慈父见背”(去世);才四岁,舅舅就逼迫母亲改嫁,自己从此成为没有任何依靠的孤儿。祖母刘氏将自己抚养教育,才免于流浪。可是家境不宽裕,孩提时代非常不幸,身体虚弱、疾病缠身、营养不良,九岁时还行走艰难。一直孤苦伶仃,直到青年时代,这种情况并没有多少改善。各种不幸的命运似乎都和自己过不去,其窘困艰辛竟然达到这样的境况:“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第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朞功(丧服)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更令人悲哀的是,祖母多年以来一直疾病不断,经常卧床不起,自己作为家中唯一的孙子,侍奉汤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而现在“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不免让李密进退两难:进京赴任,则年迈多病的祖母一人在家,谁来照顾?若不赴任,则有违背圣上之罪。为了求得朝廷的谅解,李密不惜贬低自己,表示自己并非矫情清高,反而是“本图官达,不矜名节”,很愿意出任官职,实在是“刘(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私情区区,不敢弃远”。李密还写道:“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而报养刘之日短也。”
李密句句真切、语语感人,是任何重人伦崇仁孝的人所难以反驳的。据《晋书》记载,晋武帝读完此文后,颇为动容地说:“士之有名,不虚然哉!”完全接受了李密的请求,并且更觉得李密节操可敬,嘉奖他孝敬长辈的诚心,赏赐奴婢二人,并指令所在郡县,发给赡养祖母的费用。
中国古代以孝治国和恋老尊贤是一以贯之的,认为一个人在家孝敬父母,才有可能立身安命而忠于国家。这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价值观,任何人都不可违背。李密的《陈情表》具有这样的力量和精神,所以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不暂时放下权威。
《陈情表》以侍亲孝顺之心感人肺腑,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广为传诵,影响深远。文中的一些词句如“急于星火”“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等,直至今天人们还经常引用。《陈情表》与诸葛亮的《出师表》并称为文坛罕见的、至诚感人的作品,有读《出师表》不感动者,不是忠臣;诵《陈情表》不感动者,绝非孝子的说法。
李密待祖母去世之后,始入京师为官,史称其为官清慎,嫉恶如仇,因作诗讥讽朝廷升迁官员不公而被免职回家,病逝于武阳故居。
有一件偶而的小事,从侧面体现了李密的人品。赴京任洗马后,司空张华问李密:“安乐公(刘禅)何如?”李密说:“可次齐桓。”张华问为什么,李密说:“齐桓得管仲而霸,用竖刁而虫流。安乐公得诸葛亮而抗魏,任黄皓而丧国,是知成败一也。”又问:“孔明言教何碎?”李答:“昔舜、禹、皋陶相与语,故得雅洁,《大诰》与凡人言,宜碎。孔明与言者无己敌,言教是以碎也。”
此番对答,意思是刘禅虽非英主,但也不像人们说得那么不堪,只是受贤臣或奸佞影响表现不同而已;诸葛亮琐碎,是因为对臣下的谆谆告诫的必需。张、李的对话,展现了李密不以成败论英雄的睿智,和不以蜀汉覆亡而肆意攻击贬低、不因晋朝的权势而曲意讨好附和的可贵品质。
风行一时的《益州记》终没能留下
散见的记载却是古成都最清晰的记忆
蜀地涪城(今三台县西北)人李膺,字公胤,也有说字公辅的。生卒年不详。他曾在南朝东昏侯永元初做过涪城令,梁武帝时,做过益州主簿。李膺口才辩才出众,有一次,他奉命至健康(今南京)办事。梁武帝知道李膺的才能,故意问他:“今李膺何如昔李膺?”“昔李膺”指的是东汉末名士,让李膺说自己与这个历史上有名的高士相比谁厉害。今人比古人、自己比他人,是个难题。但李膺回答得十分巧妙机敏,大意是说,今天的李膺我比东汉的李膺幸运多了。梁武帝问其理由时,李膺说,汉代的李膺身逢社会动荡时期,汉桓帝、汉灵帝朝纲不振,李膺不可能有所作为。我今天能遇到梁武帝这样的尧舜之君,肯定比他幸运呀。梁武帝明知这是拍马屁,但仍然十分受用,据史书记载,梁武帝高兴得“以如意击席者久之”,并任命李膺为益州别驾。
从以上可以推知李膺大约生于刘宋大明(457—464)期间,而卒于梁天监十年(511)左右。据祝穆《方舆胜览》和《太平寰宇记》记载,李膺官至太仆卿,死后墓茔在今绵阳市城西南。
李膺不光口才好,治学也很有一套,曾著《益州记》三卷,据《南史》记载,当时“流行于世”。此书主要记录蜀中舆地及名胜古迹,以及山川地貌和郡(州)县建制,极具价值,是除《华阳国志》以外古代巴蜀最有影响的地方志之一。只是该书今已亡佚,只是在类书《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以及舆地类书籍如:《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等书中还保留着部分内容,但仍然是研究巴蜀风土人情的重要资料。
此书在介绍益州时,分别对蜀郡、广汉郡、江原郡……共十四郡进行记录;同时对梁州的新巴郡、北巴西郡、北阴平郡、南阴平郡、侨郡作了诠释;而巴州则对巴东郡、巴郡、涪陵郡予以载录。该书有不少很难见到的关于古成都的细节的记载。
在“蜀郡”成都县条,首先介绍锦里:“益州城张仪所筑。锦城在州南,蜀时故宫也,其处号锦里。”指出锦里的方位由来,简明扼要(见《艺文类聚》)。至于锦城,则介绍说“在益州南,笮桥东,江流南岸,蜀时故锦也……城墉犹在”(见《初学记》)。而辑自《太平寰宇记》中转记的少城:“与大城俱筑,惟西南北三壁,东即大城之西墉。故《蜀都赋》云:亚以少城,接与其西。”
书中有关于司马相如住宅的介绍:“城西二百步得相如归宅,今海安寺有琴台故墟。”(《初学记》)可见,李膺时代,蜀中古迹已经损毁严重。余如蜀王杨秀造望乡台(位于升仙桥,今驷马桥侧)、白菟楼(在文庙西街)、开明氏所造七宝楼……都有涉及,但限于篇幅,就不一一说了。
该书至于桥梁则记录很详细,如七里桥(今名万里桥)、员星桥(今名安乐桥)、玑星桥(今名建昌桥)、夷星桥(笮桥)、尾星桥(禅尼桥)、冲星桥(永平桥)、曲星桥(升仙桥),是今天研究成都古时风貌的重要资料。其他成都所属的郫县、温江、新繁等境内水流、桥梁、古迹等,现在的资料也有辑录,只是不够全面,也缺乏系统性——这倒不是《益州记》所记不全,而是因此书早已亡佚,后人从相关资料中搜集整理时无法恢复原书。后人辑录,已是难能可贵,实属不易,不应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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