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型血女人的性格人们的信,被邮差成卷成卷地带进来。各种笔迹,各种纸张,各种人:家庭、小学老师、计程车司机、公务员、医生、大学生……显然都是第一次给一个作者写信。手写的笔迹——几乎没有一封是打字机或电脑印出来的。
浓的墨、淡的墨,粗犷的笔迹,圆柔的笔迹,每一封信的语气都很激动,很痛苦,在摸索出,在寻找呼吸的空间。
当我说“我活在一个不执法、不做事的的社会里;我活在一个的国家里”,我其实已经接收到了读者隐晦传来的一组暗码。
想一想,在一个只能装十只鸡的里塞进一百只鸡,会是什么光景?,就是这样一个;你与我,就是这里掐着脖子、透不过气来的鸡……
如果你住在,如果你还没有移民美国或巴拉圭,如果你觉得你的父母将埋葬于此,你的子女将生长于此,那么,这是我给你的一封信。
写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之后,有些人带着的眼光,摇着头对我说:生气,没有用的!算了吧!
他们或许是对的。离台十年,在回到这一年当中,我有过太多“生气”失败的经验。有些是每天发生的小小的:
经过养狗的人家,看见一只巨大的圣伯纳狗塞在一个小里;鼻子和尾巴都抵着铁栏,动弹不得。找到狗主人,我低声下气地说:“这太可怜了吧!”他别过脸去,不说话。狗在一旁呜呜叫着。
有人把空罐头丢在大屯山里,我伸出头大叫:“这么美的景色;别丢垃圾!”没有回音,我只好走过去,自己捡起来,放回我的车上。
回第二天,计程车经过口时,猛然发觉有个人躺在马中间,黑衫黑裤,戴着斗笠,像是来的老农夫,姿态僵硬地朝天躺着。流水似的车马小心而技巧地绕过他,没有人停下来。我急忙大叫:“赶快停车,我去给打电话!”
司机狠狠地往窗外吐了口槟榔,回头对我哈哈大笑:“免啦!大概早就死了。打电话有什么落用!”油门一踩,飞驰而去。
《英文中国邮报》登了一则消息:发现“乌贼”者,抄下车牌号码,请打这两个环保局的电话。几个星期之后我拨了其中一个号码,正要把“乌贼”报出,那边打断我的话:
“《英文中国邮报》。”我说,于是重新解释一遍。对方显然不知所措,于是要我拨另一个号码——另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怎么办。最后,接第四通电话的人犹疑地说:
有一段时候我们住在临着大街的十楼上。搬进去之后,发觉对街的夜摊每至午夜,鼓乐喧天,大放流行歌曲。于是我夜夜打电话到局去;电话那头总是说:好,就派人去。可是,站在阳台上观望,我知道,没有人去。
失眠一个月以后,我直接打电话给长,请他对我这个小市民解释为什么他不执法。这位先生很不耐烦地说:“咱们实情如此是办不到的。”
过了不久,我打开门,发现一个满脸长横肉的人站在门口,地说:“哇宰样你报。给你讲,哇是会创人的,哇不惊死!”
走在人行道上,有辆计程车扫着我的手臂飞过,马上又被红灯挡住。我生气地走过去,要他摇下窗户,说:“你这样开车太不尊重行人;我们的社会不要你这样没有水准的……”
很可笑的,知识的调调,我知道。灯绿了,这个司机把车停到街口,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两尺长的铁棍,向我走来……
分析一下这些经验。造成我“生气”失败的原因大致有三个:第一,这个社会有太多的人,不可理喻。当司机拿着铁棒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只能默默地走开。第二,我们的不全。老虎如果没有立法来,跟的人谈与生态毫无意义。第三,执法的人姑息。明令摊贩不准随地设摊、污染,但是当执法人本身都观念不清的时候,你怎么办?
这些都造成我的失败,可是,你知道吗?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生气”的人太少。
如果打电话到环保局去的不只我一个,而是一天有两百通电话、三百封信,你说环保局还能支吾其事吗?如果对长的不只我一个,而是每一个不甘心受气的市民——他还能悟地说“实情如此”吗?如果那个养狗的人家,每天都有人对他说:“换个吧!”他还能视若无睹吗?如果叫阿旺的这个人一插队,就受人,一丢垃圾,就遭人,阿旺一天能出几次丑呢?
想一想,在一个只能装十只鸡的里塞进一百只鸡,会是什么光景?,就是这样一个;你与我,就是这里掐着脖子、透不过气来的鸡。我们既不能换一个较大的,又不能杀掉一半的鸡(不过,我们混乱的交通倒是很有效率地在为我们淘汰人口)。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要维持一点基本的人的,我们就不得不仰靠一个合理的社会秩序。这个社会秩序不仅只要求我们自己不去做害人利己的事,还要求我们别人做害人利利己的事。你自己不做才只尽了一半的责任,另一半的责任是,你不能姑息、别人来这个社会秩序。
最近碰到一位来台开学术会议的欧洲学者。他自一九六0年起,大概每五年来考察或开会一次。的繁荣蒸蒸日上,他说,可是台北,一年比一年难看。我微笑——你要我说什么?我住过美国的纽约、西德的慕尼黑,到过欧洲的罗马、雅典、欧亚交界的伊斯坦布尔、非洲的卡萨布兰卡、埃及的开罗、日本的东京;我知道:台北是我所见最缺乏气质、最丑陋、最杂乱的都市。当我站在十字口,看见红灯未灭就在乌烟瘴气中冲过街去的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我觉得:是什么,使这个城市充满着与怨气?
但是我爱,无可救药地爱着这片我痛恨的土地,因为我生在这里,因为我的父母兄弟、我的朋友同事、学校里每天为我倒杯热茶的工友、市场里老是塞给我两把青葱的女人——他们,还有他们一代一代的子女,都还要在这个受尽的小岛上生长、生活。
可是,我是一个渴望的“人”;我忍气吞声地活在机车、工厂的废气里,摊贩、市场的中,我活在一个不执法,不做事的的社会里;我活在一个的国家里。
我可以从皮夹里拿出护照来一走了之,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实情”就是混乱,我不相信人的努力不能改变。
我并不要求你去做烈士——烈士是傻瓜做的。看见那人拿着铁棒来了,夹起尾巴跑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的再这样下去,这个地方,也真不值得活了。我只是谦卑地希望你每天去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拍拍司机的肩膀,请他别钻前堵后;打个电话到环保局去,告诉他淡水的山上有人在砍树造墓;写封信到局去,要他来你家楼下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地下工厂;捡一片红砖道上的垃圾,扶一个瞎子过街,请邻邻座不要吸烟,叫阿旺排队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