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案件“单打独斗不会解决问题,多边主义是唯一可能的前进方向。”正式卸任基民盟(CDU)党首三天后,曾决定向100万中东难民边境的总理默克尔,在摩洛哥古城马拉喀什的一场联合国间大会上发表了上述言论。
12月10日,《移民问题全球契约》(GCM)间会议在马拉喀什举行。在摩洛哥外交与国际合作大臣纳赛尔·布里塔(Nasser Bourita)的宣布下,联合国有史以来首份有关移民问题的全球契约在164国代表的下获得通过。
《移民问题全球契约》全称《安全、有序和正常的移民问题全球契约》(Global Compact for Safe, Orderly and Regular Migration),以国家主权、责任分摊、非歧视和等价值观念为基础,旨在通过一系列协作措施,优化移民整体利益,更好地管理区域及全球移民。12月19日,联大以152票赞成、5票反对、12票弃权正式表决通过了该契约。
然而,这份条款相对简单,在制定之初就不具任何法律约束力的契约却以美国为首的多个国家抵制,并在欧洲政坛引发轩然大波。与此同时,主办地摩洛哥在处理撒哈拉以南非洲移民问题上的暧昧态度也被重新摆上台面。
12月7日,位于摩洛哥北部港口城市丹吉尔(Tangier)的一座西班牙天主内,浓郁非洲风格的鼓点声响彻穹顶,几位深黑色面孔、衣衫简陋的非洲青年正在排练一首用家乡语言演唱的赞美诗。这座始建于1950年代,历史并不悠久,在以文化多元著称的丹吉尔也无特别之处,但最近却因了大批难民而声名远播。
23岁的青年吉(Guy)也是慕名前来的避难者之一。迫于生计,两个月前他从故乡喀麦隆来到摩洛哥,决定重走哥哥的逃难,经丹吉尔前往西班牙与兄长会和。遥远的途令人疲惫,吉在逃难途中跛了一只脚,却因身处摩洛哥的非份无处医治。
“的神父对我们很好,他不仅收留我们这样的徒,前几天还来了几个穆斯林,”吉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但很遗憾,他们只提供住的地方,填饱肚子我们还要自己解决。”
夜里,吉和四十余名同伴裹着毛毡睡在内的空地上;白天,只要他们待在的围墙内就会平安无事,否则就有被摩洛哥的风险。吉对记者说,一旦被,他们虽不会被,但也会被送往拉巴特、卡萨布兰卡等距欧洲较远的城市,运气不好时甚至会被送到阿尔及利亚边境。
有“非洲之角”之称的丹吉尔是摩洛哥境内大多数移民进入欧洲的中转站,大批来自中东和西非的难民在这里等待时机前往对岸的西班牙。据吉所说,当地的摩洛哥人和一些早先到达西班牙的西做起了蛇头生意,坐小艇到达欧洲,每人次的费用高达2500欧元(约合人民币2万元),移民们不仅需要解决自身温饱问题,还要冒着巨大风险筹集这笔巨额费。吉的同乡保罗(Paul)从喀麦隆徒步两年走到丹吉尔,现在仍未筹够去欧洲的钱。
吉对记者称,为了赚取费,黑人们会在摩洛哥人开的店铺中打些零工,但由于没有身份,他们无法获得和当地人同等的报酬。卡萨布兰卡、拉巴特等大城市的难民常常会以乞讨或偷盗为生。半岛曾报道,西非移民在摩洛哥的境遇悲惨,一些黑人女性甚至被当作在摩洛哥出售。
移民偷渡的线一般分两步,首先从丹吉尔沿陆前往与摩洛哥接壤的西班牙飞地休达(Ceuta)或梅利利亚(Melilla)(注:摩洛哥认为上述两地属于争议领土,自其从法国和西班牙的殖民下后,摩洛哥多次宣示对这两块土地的主权),再沿海抵达西班牙的欧洲陆上领土。但这条距离仅仅几十公里的偷渡之相当,特别是在摩洛哥海警近期加强了边境管控后。即便如此,大多数来到摩洛哥的移民也不会选择长居此地,丹吉尔只是他们前往欧洲的一块跳板。
“摩洛哥人都是种族主义者,他们自己也没有白到哪儿去,却歧视我们黑人!”当被问及是否会留在摩洛哥时,吉表现出,“我绝不会留在这里,我一定会去欧洲,到了欧洲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坚定地说。
在距离欧洲咫尺的丹吉尔,数以万计的移民都做着一个“欧洲梦”。联合国难民署(UNHCR)数据显示,2018年(截至12月24日),有超过6.1万名难民或移民通过海抵达西班牙。然而,更大一部分移民仍然滞留摩洛哥境内,他们像吉一样,还在为穿越地中海的不菲旅费而苦恼。
“谁没有‘欧洲梦’?偷渡的人里面有很多还是摩洛哥人,每个人都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连我自己也想到欧洲去,”曾在欧洲留学,现在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的摩洛哥青年苏夫(Souf)对界面新闻表示。“但这太难实现了,尤其是现在欧洲加强了移民管理,那些右翼们绝对不想让摩洛哥人踏上他们的土地,更别提这些(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难民了。”
由于地理特殊,摩洛哥成了欧洲移民北上的一道天然屏障。近年来难民危机持续困扰欧洲,欧盟国接受移民的能力趋于饱和,移民问题随之成为摩洛哥与欧盟博弈的砝码。虽然非法移民给摩洛哥社会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也让这个北非旅游胜地的面貌受到消极影响,但摩洛哥在此问题上却态度暧昧。
“摩洛哥不会把移民,他们只会反反复复(来到丹吉尔)。你把他们送到拉巴特,送到卡萨布兰卡,送到任何地方,他们都会沿原返回来,送过去,再回来,送过去,再回来……”苏夫用双手比划着说。
“这就是一个游戏,表面上,摩洛哥把朝向欧洲的大门紧闭,但总会留一条缝,欧洲紧一点,摩洛哥就会松一点。”苏夫指出,一旦欧盟收紧边防管控,摩洛哥就会相对放松对非法移民的管理,如此一来,欧盟不但会增加对摩洛哥的财政支持,还会在外交政策上予以倾斜。
摩洛哥与欧洲之间航线图。丹吉尔海距离欧洲最南点西班牙塔里法市仅32公里,陆距西班牙在非洲上的飞地休达仅40公里。来源:西班牙旅游网站截图
近几个月,一贯对非法移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摩洛哥一口气了数百名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偷渡者。这背后的默契,据卡塔尔《新阿拉伯人》(The New Arab)分析,行动几乎与欧盟-摩洛哥农业贸易协议的重新签署同步进行,此前这份协议因涉及西撒哈拉(简称西撒)争议领土而被欧盟法院判决撤销。一直以来,摩洛哥西撒是其领土的一部分,至今控制着西撒三分之二的土地,并致力于将该地区的出口纳入其贸易协定。
尽管摩洛哥在边境移民管控上和欧盟唱起了双簧,但这并不意味着前者有替后者安置难民的计划。今年6月底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欧盟峰会上,欧盟就解决难民问题达成一致,决议共同探索在欧盟外设立难民中心,以缓解欧盟内部因难民分摊问题产生的压力。而作为欧盟“移民屏障”的摩洛哥于10月公开表示,不会在其境内设立移民接待中心,称欧盟把难民问题“外包”并非解决之道。
“要是设立了移民接待中心,(摩洛哥)手里还会有牌打吗?”苏夫反问。在他看来,摩洛哥绝不会彻底解决移民问题,但会牢牢掌控着话语权。“只要这些移民还在摩洛哥土地上一天,管控他们的就不会落在欧洲人手中。”苏夫对界面新闻表示。
“这都是……”谈起摩洛哥在移民问题上的,滞留摩洛哥半年之久的保罗叹了口气,“我们在家里没有工作,在这里又受人歧视,谁来真正关心我们的生活?”
12月的这一天,在穹顶下哼唱着“哈利亚”的他们还不知道,距丹吉尔500公里之遥的马拉喀什,一场探讨全球移民未来的大会即将开幕。
事实上,在马拉喀什通过的《移民问题全球契约》,今年7月就已起草完毕。虽名为“间大会”,但与会的代表们不必就契约条款进行任何讨论,国家的出席与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因而更像是一场作秀。而这场“秀”的效果却恰恰相反,本次会议因缺少的站台而显得冷清。
早在2017年12月,奉行“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就宣布退出联合国《移民问题全球契约》。随后,匈牙利、奥地利、波兰、捷克、、巴西等国纷纷效仿退出,这对于默克尔的“多边主义”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10日的开幕活动中,与会代的重量级人物几乎只剩默克尔一人。
与此同时,这次大会也成了日益崛起的右翼民粹主义者的对象,并在欧洲政坛引起风波。由于比利时联邦议会第一大党新弗拉芒联盟(New Flemish Alliance)反对该国签署马拉喀什协议,首相夏尔·米歇尔(Charles Michel)提出内阁辞职请求。12月16日,数千人在布鲁塞尔,比利时派出代表签署协议。
12月10日,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Mohammed VI)在马拉喀什大会的开幕致辞中表示,“本次大会的挑战,是在民粹主义(populism)、孤立主义(isolationism)面前让大家联合起来,通过对话和国际合作为我们这个时代提供解决方案。”
法国极右翼组织Génération Identitaire活跃前往联合国移民契约大会会场前,举起“对马拉喀什协议说不,停止大规模移民!”的。来源:Génération Identitaire
而这句话落地没多久,法国极右翼政党“国线”(Front National)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的拥趸、民粹运动组织“身份认同一代”(Génération Identitaire)便在大会门前举起了“对马拉喀什协议说不,停止大规模移民”的。虽然这几名活动人士很快被摩洛哥,但该组织支持者在推特上创建的“#马拉喀什协议”标签立即得到广泛关注,活动视频得到近千次转发。
法国极右翼的,更多是一种宣传性质的“行为艺术”。而真正让保罗和吉这些移民们恐惧的,则是像邻国意大利右翼政党真正登台唱戏的情况。由于意大利以强硬姿态该国港口,保罗的一位朋友曾被回利比亚。
“这些可恶的家们,他们透了!”保罗说,“可西班牙以后要是也和意大利一样怎么办?”
保罗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西班牙新6月初上台以来,对非法移民采取相对的态度,特别是在意大利对移民问题采取强硬立场后,西班牙已经超越意大利,成为接受海入欧非法移民数量最多的欧盟国家,而这引起了西班牙国内极右翼的不满。
12月2日,与摩洛哥隔峡相望的安达卢西亚举行地区议会选举,极右翼政党“声音党”(Vox)历史性地跻身地区议会。该党呼吁在休达及梅利利亚修建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其领导人·卡尔(Santiago Abascal)更,要在安达卢西亚“重新征服西班牙”。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位于丹吉尔的西班牙大还保留着来自彼岸的温情,为保罗和吉提供容身之所。但的是,正对着这座有一块鲜红的招牌,是一家阿拉伯人开的餐馆,写着“伊比利亚三明治”。公元八世纪初,北非的阿拉伯人北渡地中海占领伊比利亚半岛,格拉纳达为伊斯兰王朝在欧洲陷落前的最后一个堡垒。招牌上跳跃的红色,像百年前阿拉伯人在格拉纳达建起的红宫,宣示着伊斯兰主权。
500公里外那场“秀”中的与精英们,像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与吉和同伴们未来的命运似乎毫无关联。隔着十米宽的马,这群长途跋涉到达非洲之角的西非难民们,只能透过高高的栅栏望着这“伊比利亚一隅”,正如他们隔着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眺望对岸真正的伊比利亚。